初到中交一航局二公司煙臺項目部辦公室那天，晨間的陽光正斜斜淌過玻璃窗，落在離門最近的那個工位上，瞬間攫住了我的目光。那張深棕色辦公桌被資料堆成了座微縮的山巒，卻藏著旁人看不懂的精密秩序——試驗報告按日期疊出層層遞進的階梯，邊角齊齊整整如刀裁；規(guī)范標準用紅、藍、綠三色文件夾分裝，像三列待命的隊伍。最動人的是桌角那盆綠蘿，在紙山縫隙里倔強地探出頭，葉尖還凝著清晨沾的露水，給這方空間添了抹鮮活的生機。

　　我正對著這工位猜測主人的模樣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，像鼓點般由遠及近。一個身影裹挾著室外的風旋到桌前?；ò椎亩贪l(fā)，安全帽隨意地挎在臂彎，工裝上沾著些許水泥漬。他沒顧上擦汗，粗糙的手掌直接插進資料堆，卻像長了眼睛般精準捏住一份泛黃的試驗記錄，指尖劃過紙頁時帶起一陣微風。轉(zhuǎn)身要走時，他才瞥見站在門口的我，腳步驀地頓住。

　　“新來的小伙子？”他眼角的皺紋瞬間舒展開，露出和藹的笑容，牙齒微微泛黃卻很整齊?！拔倚仗铮刑镂拇?，在拌合站管試驗?！痹捯粑绰?，他已轉(zhuǎn)身邁出門檻，藍工裝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，只留下桌上的打印機還在“咔嗒咔嗒”地吞吐著紙張，余溫彌漫在微涼的空氣里。

　　這便是我與田主任的初見。日子久了，我漸漸讀懂了這個總空著的工位——它的主人像永不停歇的陀螺，在拌合站與工地間旋出忙碌的軌跡。清晨五點，當項目部的宿舍樓還浸在薄霧里時，他已經(jīng)踩著露水走到骨料堆旁，手里攥著濕度計，彎腰撥開石子層，把探頭深深插進料堆中心；正午日頭最毒時，地表溫度烤得人發(fā)暈，他卻蹲在攪拌機旁，膝蓋上搭著塊抹布，一手托著坍落度筒，一手緩緩提起，眼睛緊盯混凝土流淌的弧線，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進衣領(lǐng)，在后背洇出大片濕痕；待到夜幕低垂，工地的照明燈亮起，他工位的臺燈也會準時亮起，燈光透過鏡片映在試驗報告上，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，常常要到深夜才會停歇。

　　我慢慢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位對自己苛刻到近乎“摳門”的老師傅，對年輕人卻有著格外柔軟的耐心。新人小秦剛分到拌合站時，總跟著田主任跑前跑后。每到正午吃飯時間，田主任就會把他往食堂方向推：“剛來的小孩別跟我在這兒熬，回去吃口熱的，還能趴在桌上瞇半小時?！闭f著就把自己的遮陽帽摘下來扣在小秦頭上。而他自己，就坐在拌合站的陰涼處，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運轉(zhuǎn)的機器。

　　還有件事，像顆石子落在我心里，漾開久久不散的漣漪。那是個悶熱的三伏天，午后突降雷陣雨，通勤班車半路拋錨。大家在工地門口拼車回駐地，最后一輛SUV只剩下一個座位時，田主任和剛畢業(yè)的小姑娘小林還站在路邊。雨絲裹著熱氣打在身上，黏膩得難受。沒等小林開口，田主任已經(jīng)把她往車門里推：“我一個干了二十多年的老骨頭，抗熱抗餓都比你強?？焐先?，回去晚了飯都涼了?！彼终拼植趨s有力，推著小林的胳膊把她送進車里，又抬手拍拍車門：“路上慢點！”車門關(guān)上的瞬間，我看見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，嘴角卻揚著爽朗的笑，轉(zhuǎn)身走向工地的臨時休息室，藍色工裝在雨霧里漸漸模糊。

　　等雨勢稍小些，我撐著傘路過拌合站，遠遠看見他正蹲在料場邊，用一根木棍撥開積水，仔細檢查骨料的含水率。雨水打濕了他的褲腳，泥點濺到膝蓋，可他渾然不覺，嘴里還念念有詞地估算著調(diào)整比例。那一刻我忽然懂了，他說的“抗熱抗餓”從不是逞強，而是二十多年工地生涯里，把自己活成了工程的一部分，早已習慣了與風雨較勁，與細節(jié)較真。（通訊員 姜文強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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